“幸未得名同竖子。”
自障纨扇过旗亭。
所有同人人物属于原作者。
 
 

[喻黄]从前杯酒

系列小短篇。前文见故人长绝

现代架空,虚构异国背景,无任何影射和参考对象;题材涉及黑/帮,相关人物行为不代表作者本人对此认可。


尽管天色已见亮,整座城市仍未真正醒来。灰黯的薄云笼着濛濛微雨,湿润的空气中含着隐隐的草木清气。枝头凝结的水滴滚落下来,在暗色的衣衫上晕开一点湿痕。

喻文州不疾不徐地沿着花园里的人工溪水走向偏居一隅的小楼。水清无鱼,铺底的石头也是精心拣选的,两边树丛蓊蓊郁郁。并非开花季节,却有几朵艳红的花打着旋儿从清溪里漂下来。

他仰头一看,就见黄少天伏在摆满花盆的二楼阳台上,衬衫外面披一件不太合身的旧风衣,随手摘一朵美人蕉吮吸花蜜,再把残花丢到下面流过的溪水里。

两人视线相接,黄少天打个响指,算是打招呼。喻文州停住脚步欠欠身:“早,黄少,现在方便进来吗?”

“随便,楼下没人。”

小楼是本地特色的窄窗设计,光线幽暗,因久无人住,虽然打扫得尚算整洁,室内的空气也算不上好,家具陈设更是简单到极点,不似黄家正宅神佛宝像金光闪闪、麒麟香炉喷云吐雾的富丽风格。喻文州进了会客室扫视一周,直接将窗子一扇扇打开通风,心想本地常年潮闷,被子枕头都容易生霉,这位十少爷不知道怎么过夜的。

“我又不是豌豆公主。”像是窥见了他的心思,走下楼的黄少天在他背后说道,“也不知道住这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二叔三叔手下那些人一个赛一个的烦,前天让人送个什么香薰,昨天又问我要不要派几个妹子来松松骨,我说再啰嗦我就去车里睡,才算消停了。——你前几天一直在守灵那边吧,也没去找点乐子?”

喻文州实话实说:“守了三天,昨晚刚换下来,和弟兄们玩了一宿牌。”他在黄家本就算是生面孔,要和其他下属打成一片,最快的办法就是恰到好处地输钱。

“你不是说一向手气不好吗,倒是大方。”黄少天抿了抿唇角,忽然在他的后背一拍,喻文州再处变不惊,也因这猝不及防的疼痛而神色稍变。

“可以嘛,我差点怀疑挨那十二下鞭子是做样子的。”

“一点皮肉伤,也没什么。”喻文州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,“还要多谢黄少派人赐药,不然恐怕这几天都站不住。”

“举手之劳,不用也浪费了,再说总得给二叔点面子吧。你最好别老是这么客气。”黄少天看沙发还算干净,示意喻文州坐下,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个很有年头的小皮箱打开,“衣服脱了,我看看愈合的怎样。还行,我估计动手那人也没用全力,留疤不会太多。这儿沾水了,你这是刚冲了澡?”

“打了一夜牌,一身烟味,不冲也不行。”

“你先别急着穿,我给这里补点药。——当然留了疤问题也不大,你以后可以纹个满背的图案遮住。不过那种下山虎什么的建议慎重考虑,一旦长胖了,把老虎撑得跟加菲猫似的就不好看了。”

他嘴上说个不停,手底下动作也格外利索。喻文州听到加菲猫的比喻,忍不住回头看向黄少天一笑,湛清眼瞳半掩在长睫毛的阴影里,一如星河映水。

黄少天分神一瞬,心道这人长得倒还不错,尤其眼睛漂亮得一见难忘。有句故国成语怎么说来着,卿本佳人……

——奈何做贼吗?黄少天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无奈笑意。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身手不算最杰出,在家族堂口里位置也相当低,但他出自直觉判断,此人不可等闲视之。

喻文州整理好上衣起身,行礼道谢:“有劳黄少,实不敢当。”

这确实出乎喻文州的意料,心思缜密如他,也没能预料到以黄少天的身份能如此自然地为一个低层级下属看伤,若是仅仅作为施恩手段,大可以在众人集聚时候再公开展示,还能顺便在亲属们面前恰到好处地显露一二。

一种类似于好奇的情绪,在他心底悄然弥散。

“二叔一早派你过来有什么事?”黄少天边收拾药箱边问。

虽然前几天黄家二爷随口说让喻文州到黄少天身边帮忙,但黄少天并无根基,单独开堂口还不知何年何月,并且本人当时也未对此提议表现得多热心,现下喻文州仍然得听二爷部下的安排。

“让我传个话,您上午还得先忙一阵,下午要去庙里。”

本地民间信仰庞杂,华人区教堂也有几座,黄家在扎稳脚跟后又出资建了一座寺庙,这导致黄老太爷的全套葬仪很有点中西合璧的味道。尽管灵堂未设在庙里,法事却要做足四十九天。黄家众人因此各有分工,有人在宅内接待来往宾客,有人在庙里拜忏焚银,还有一些算黄少天子侄辈的人负责各处巡视。现下主要是黄少天的三叔在庙里周旋,他和二叔各掌一支势力,早已是摆在明面上的。这两人一长袖善舞,拉拢大小政/要,一心狠手毒,专攻地下生意,在老太爷在世时还算是为了家族劲往一处使,现在也快到分崩离析的时候了。

黄少天略一思忖,心下了然。几方都盯着他如何站队,虽然几日来都是二叔对他做照顾状,但为了不显示自己刻意拉拢之意,主动请他去三叔的地盘上露个面,自己便可做壁上观,进可出手调停,退可渔翁得利。

毕竟,五年前的那件事三叔不见得善罢甘休。


开车送黄少天去庙里的路上,喻文州默默地在脑内复盘关于他的记录。

黄少天手上基本没什么案底,警/局里却把他的相关档案掌握得挺详细,不用说是那位和上层走得很近的二叔的功劳。记录里不免有夸大之处,五年前黄少天匆促去国离乡,相关的原因居然是“和侄子争风吃醋,为舞女大打出手”这种类似于九流小报夸张新闻的记述。考虑到五年前这位小少爷也只有十五岁左右,喻文州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持保留态度。但两个比他年纪还大的“侄子”,也就是三叔的孙子,因此受了相当重的伤,甚至多少落下了旧疾,却是不争的事实。此事后续的处理也证明,黄老太爷对黄少天的态度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溺爱,甚至待他尚比其他孙辈更薄些,重罚之后送到A国读书可能更类似于流放,以此安抚三叔一派的势力。

寺庙的金顶浮在周遭的破败建筑上,还未到山门便能听到热闹的梵音。喻文州减慢车速,提醒黄少天准备下车。

这几天黄少天的忙碌可以想见,眼底还有隐隐的青晕,但双眼仍然澄亮惊人,声音依然带着少年的清朗:“你带枪了吧?”

喻文州点点头,忍不住在后视镜里观察他的动作。

“我怕他们不让你拿进去,真收完了也不会给你。我的放这儿,待会如果有事,你该跑路就跑路。”黄少天解了身上的枪,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也撤出来,低头整了整衣服,顺手抽出腰带,竟是一副手无寸铁的做派。

喻文州略感惊讶地刹住车,回身问道:“黄少说哪里话……”

黄少天摆摆手将他打断,看定他粲然一笑:“你是二叔的人,不是我的人,三叔那边真有什么事,也是冲我来的,他应该暂时还不能把跟二叔的关系搞得太僵。”

喻文州没有再应声,停好车下来,帮黄少天打开车门,审视地观望周遭。这一带巷陌交错,房舍密集,一旦真有什么情况,即使带着个人,也不至于太难隐匿。

——心头涌上的这一想法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的谋划,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考量。

来不及去整理自己的心绪,喻文州退后几步,看着黄少天以A国式的热情,近乎夸张地和前来迎接的几个年轻人一一拥抱、拍后背、寒暄,说到祖父去世时恰到好处地掏手帕擦眼角,不消说那几位就是曾经和他兵刃相向的侄子们了。虽然此刻几人都言笑晏晏,但想到三叔家的人连有黄少天在的灵堂都不肯直接前去,这点热情的水分也是相当的足。


黄家二爷和三爷势力范围不同,对下属的管理风格也各擅胜场。二爷的下属层级分明,各司其职,办公室的整饬程度估计比本市公/职部门的还要好些,处处显出管理严格的派头。三爷这边却似乎还保留着当年街头有架一起打有钱一起分的风格,一群人不多时就簇拥着黄少天进了佛堂,等喻文州把车里的东西收拾好再出来,发现已经没人管他要不要上交武器、去哪儿休息、什么时候接人之类的问题。

过了好一阵子,才有个看上去有些懒散的年轻人端了两杯本地特色冰咖啡走过来,递给喻文州一杯,想来因为在寺庙里不能加奶,咖啡上浮着尚未融化的棕色椰子糖。

“多谢。兄弟怎么称呼?”喻文州接过蒙着水雾的塑料杯,忽然想起给黄少天准备的茶水还留在车上,也不知三爷一派能不能想到给他安排饮食。

“郑轩。”对方显然对攀谈没什么兴趣,但也还不失礼貌,指指不远处凤凰木下的石凳,“那边可以坐。”

喻文州又道了声谢,笑道:“久仰,在下喻文州。不忙的话一起坐坐?”

郑轩也坐了过来,捧着杯子不时慢慢地啜一口。寺庙虽然占地面积不小,此刻僧俗众人一多也显得有些喧嚣,倒是没人对他们多做留意。喻文州正努力找天气之类的话题,忽然听到一直心不在焉的郑轩用刻意清晰的语气,低声说起一句似乎无关的话:“这杯本来是给黄少准备的,我还是慢了一步。”

喻文州心下一凛,审视着郑轩喝咖啡的动作,原本平静的眼神也变得凌厉,语气仍是不动声色:“郑兄真是人不可貌相。”

郑轩见他已明了话外之意,神情转为难得一见的严肃:“黄少和我小时候算是同学,在这儿一起学过几年东西。现在……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。”

喻文州迅速推翻了自己方才的猜测,语气也温和了些:“那郑兄现在算是择木而栖?”

“身不由己。”郑轩摇摇杯子里的冰块,又恢复了方才没什么精神的声音,“给喻兄准备了一箱开光的矿泉水,一会儿放车上?这个可是特别灵,有点什么病不用去医院,一喝就好使。”

“是,多喝热水嘛。”喻文州余光瞥到有几人一直在近旁不远不近地逡巡,干脆站起身,从怀里掏出烟盒散了一圈,“几位兄弟搭把手?”

一箱水当然用不着这么多人搬,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那些人知晓确实是包装都未开的瓶装水。郑轩跟着他们来到车边,和喻文州用力握了握手:“开车小心。”

过不多时,黄少天也神色如常地和三叔、堂兄、侄子诸人一一握别,上了车。在车外送行的人相当多,从他们乱纷纷的话语里能够听出,不少人和黄少天也是小时候的旧识,此刻都显得很是热络,但郑轩并不在其中。

喻文州开了一段,观察到后面并无跟踪的陌生车,听到黄少天说:“先不急去二叔那里。——去海边。”

听起来似乎并无异常,但喻文州知晓黄少天这一要求应该另有原因。没有多问,他快速开出城去,一路穿插小路,避开人多的海滩和码头,不时在后视镜里看一下黄少天的状况,两人一路无话。尽管黄少天仍然面容平静,坐得端正,喻文州直觉他的情况不会太好。郑轩提醒他的几个词萦绕在脑海:“多喝水”“不用去医院”。

海潮声由远及近,前面的路也渐渐收窄,四顾无人,喻文州找了块平地停好车,下来拉开后座车门,伸手扶住黄少天的手臂帮他下来,发现上衣早已被冷汗浸透。刚想提醒他需不需要回车里换下衣服,就见黄少天忽然用手捂住嘴,喻文州下意识地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,瞬间感到手里一片温热。

他低头一看,满掌心都是从黄少天指缝里溢出来、浸透手帕的血。

尽管心下一惊,喻文州仍然动作不乱,将瓶装水旋开递到黄少天唇边。见他一气喝完,又俯下身吐出沾着血丝的清水,将他扶住。因无法判断情形好坏,也不能完全相信郑轩的提醒,低声问:“黄少要不要去医院?”

黄少天连着往沙地上吐了两次,才说:“这不碍事。”边咳边伸手去抹额头上的冷汗,喻文州自己的手帕已经不能用了,只好拉起袖子帮他擦汗,顺势蹲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。

任何人这时候都不免狼狈,黄少天也不例外,只有眼神仍然清明锐利:“医院都是黄家的产业,去了就等着上新闻吧。三叔既然不想让我当场发作,我也不想让他太过难堪。这种加在酒杯里的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,把人折腾一会而已。——水是阿轩准备的吧?”

喻文州点点头:“这要多谢他,让我能有所准备。当然,我更应该谢黄少。”

黄少天又就着他的手喝水,喝完了才说:“没什么好谢的,不管什么时候,我一向不愿意让无关的人牵扯进来。当然,我运气也挺好的。”

两人不需多说便已明白对方的意思。三叔的药见效的时间把握得相当好,如果按原计划直接回二叔的宅子,到了之后才能发作起来,一路护送他的喻文州就难逃其咎,所有迹象都会先指向二叔的手下,三叔反而可以撇清自己。黄少天已经想到了这一层,才故意找了少有人至的地方,休整一会再回去,就算几方都心知肚明,也落不着把柄。这也幸好是喻文州在他身边,如果是其他人,很可能就直接把黄少天送回去,之后不免再明争暗斗一番,互相把他拉出来当枪。

“一会回去就说我去海边喝了酒,”黄少天缓了一会,看定喻文州说,“理由你看着编,比如对祖父哀思太过之类的。”

喻文州从他冷静的语气里倒确实没感觉到任何哀悼相关的情绪,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,将黄少天半扶半抱塞回车内,道了声歉,帮他换下被汗湿透的衬衣。

黄少天也确实感到脱力,朦胧间感觉嘴唇上一凉,原来是喻文州半跪在后座上,用衣角蘸着水为他擦净唇边和下颏的血迹。

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。

END

后文 不关风月

22 Apr 2021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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