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空小段子，有不科学成分。前文见留中洲 谢谢大家能喜欢。
题目来自：夕宿兮帝郊，君谁须兮云之际。
“为什么你们八月不用上班？又不是大学。”
“研究机构有高温假。”
“我！要！换！工！作！投！身！科！研！狗！”
“我们所这几年只招海归博士了，要不你先考我的硕士？我可以把你推荐给我读博的导师。”喻文州一手拿勺挖西瓜，一边在电脑上浏览邮件。
“休想占我便宜！——话说我还是觉得海归这事儿放你身上有点怪。你们考G考托是不是可以预知答案啊，过海关的话机器会响不。”黄少天盘腿坐在地上，刮着另半个西瓜，把籽儿聚成一小堆，“我的年假申请都在oa系统里走到大boss审批了，压了一礼拜也没回音，同事说没过试用期原则上不能休。当然了，年假才五天，也不够干什么，回老家容易被催相亲……好吧虽然我们门下都是男的但架不住师父交际太广，旅游景点人山人海不说还容易犯职业病，没什么人的最美乡村吧交通不便又没网。但总比看老板强啊！”
绿树浓荫映入窗子，一同飘进来的还有很有劲头的阵阵蝉声，“换纱窗”的录音吆喝，“快递！家里有人吗？！”的打电话声，正是夏天里再寻常不过的周末下午。
今年的炎夏着实了得。二人入住没多少日子便是最难熬的伏天，租住房的空调每当开动便发出有节奏的高频率振动，墙灰簌簌，声响惊人，找人修了几次都没什么效果。本来每天上班打卡在黄少天看来就是反人类的发明，现在晚上还得爬起来冲凉几次，早上都不知道是怎么到公司的。
相对他来说，喻文州就没有这种困扰。一个晚上，黄少天又冲了冷水出来，见喻文州房门开着，对方好整以暇地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，席地坐在小几旁泡茶。房间里凉意森然，如坐明月幽篁。
“种族优势啊！我能在这待会儿不？”
“可以。少天没用符咒？”
“这个吧，我愿意的话也能做到，但如果只用于自身利益，多少算违背行规，没事不能乱用。比如我会五鬼搬运术，也不能派几个小鬼顺着网线把你支付宝里的钱转过来哈！”
“那你给我贴morning call的符咒就不违背行规，是吧？”
“你还挺记仇，用在妖身上当然不算……行行行，不说了，你介意我在这睡一晚上吗？太凉快了！”
“你不介意睡地板就行。”
“你这地板比我同事的办公桌都干净，他吃完盒饭从来不擦！等下我先把平板在你这充会电，我去拿下东西。哦对了，我不计较你啥形态，随意，随意啊。”
喻文州弹了下手指，天花板漾起微蓝的水纹星光，四壁竹影青碧，若有满室风动。黄少天把席子在地上铺开，仰躺下来用T恤下摆扇风：“果然感觉爽多了。哎你能变成别的什么吗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比如竹夫人。你见过没，这么长，竹子编的，夏天睡觉时候抱着，腿压上，全身都特凉快……呃……算了算了我什么都没说，你别多想啊！”黄少天哗地翻过身，用脚去够在充电的ipad。
“少天好像想的有点多了吧。”喻文州气定神闲地把充电器拔下来推过去。
“信不信我扔十个掌心雷把你变成一条烤串！”
“你有这法术还跟我抱怨外卖没法加热？”
“……活得久就是心，脏，啊。对了我想起来了。”黄少天坐起来翻翻口袋，摸出一张符往地上一拍，念诵几句，“静音符，有效期7×24，我起得早，这样明早应该吵不到你。在地铁里我接客户电话的时候都用这个，就那种兼职客户啦！‘黄先生，我家抽油烟机下面的墙上有张人脸’，让周围乘客听见也不大好。总之今晚就多谢你了，凑合一天哈。”
结果这种合住一室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一周。
黄少天把西瓜皮装到垃圾袋里系好，提到门外，顺手洗了勺子回来，看喻文州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：“你是不是吃不惯水果啊，还是需要吃什么特殊的食物？”
“谢谢。——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“忽然想到的，平时吃饭我也没看出你有什么偏好口味。我不是怀疑你吃人啊，虽然典籍里有说过蛟是吸血的！只是我们门派好久以来都没和能化人形的妖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，也有点偏离之前的想象，好奇也很正常吧。”
“那要不要请你师门来参观一下？”喻文州抬起眼睫看向黄少天，幽黑眼瞳清冷无澜。
喻文州一向待人温文周到，黄少天从没见过他有些微失态，愣了一瞬，想想自己方才也的确有点失礼，语速稍有点快：“哦，你也别误会，我的意思是，其实你们修炼到一定时候和人也差不多的。再说现在巫觋绝对不会滥杀无辜了，只要妖不作恶，两边基本相安无事，早就不是那个动不动就灭对方满门的时代了。”
喻文州无声地抿唇一笑，窗上的树影映着他的清韶眉目。黄少天看似若无其事地埋头在手机上，两人之间平和依然，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。
黄少天想起，他搬进喻文州的房间这几天，再也没有见到喻文州化原形的时候。
他想问喻文州的问题当然很多，不过虽然人妖殊途，对方毕竟现下和人类无异，有些话题怎么起头都觉得别扭。“你老家在哪条江里？”“你的亲族还是蛟形吗？算不算保护动物？”“你变成人形多久了？渡过几次天劫？有啥后遗症没有？”听上去都像居高临下地审问实验对象。最初询问的心情当然是对异族本能的好奇，但现在他莫名觉得，已经不仅仅因为对方的身份了。
“哎我要叫外卖了，你吃……”黄少天一抬头，发现喻文州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。电脑还亮着，屏保是一排呆呆游过的水母，后面跟着一列个头从小到大的提灯鮟鱇。
手机恰在此时响了两声，oa系统连着两条短信提醒：“【通知信息】您的年假申请不被受理。”“【通知信息】请登陆pc版查阅出差通知。”
“我靠！”
黄少天刚一跳起身，差点和喻文州撞个正着。对方手里还提着两个装着一次性碗的袋子，还好没碰翻。
“你什么时候出去的？都没听见。”
“下去倒垃圾，看见小区外面新开了甜品店。”喻文州还是他熟悉的泰然自若的神情，带着一点笑意看着他，“芒果布丁给你，没加淡奶。”
“谢了，下次我请你，不过得我出差回来了。能不能借你电脑用下？我收下出差安排。夏天航班容易延误，希望别赶上下雨，要不三更半夜回来连车都打不到。嚯，去的地方倒离我老家不远，估计是没时间回家了。”
黄少天的言灵考核和他的六级一样只能算低空飞过，然而还真被他赶上了暴雨造成的航班大面积延误。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，意味着至少半个晚上都要在机场度过。落地窗在雨水冲刷下一片模糊，停机坪上的灯光也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。
由于航班延误而滞留的人不少，靠近电源的位置都坐着人，黄少天找了一个最里面的座位坐下来。手机和平板电量都不多了，正好可以偷闲不去查看工作邮件。几天的出差也实在忙碌，这座以风景和历史闻名的城市他并没有好好看过，现下只想抓紧补会儿觉。
仿佛脸颊上有清凉的感觉，带着陈年竹子被摩挲久了的特有气息。还是小时候在老宅里漫长的夏日时光，大得像一间屋子的老床，床头抽屉里藏着陈皮梅子和盐津榄，旧蓝花布帐子拉上就像是隔开了另一个世界，枕头席子都是磨成棕红的旧竹编就，长圆形状的竹夫人也是同样质地，暑热天抱着只觉爽沁入心。窗外碧竹，竹外清江，午后风来，江声浩远，竹声萧萧，帐钩一下下叩着床柱，下面拴着一小串折纸粽子，一圈圈缠着褪色的彩线。
那时正是农历五月的“龙舟水”时节，天低云暗，雨意沉沉。他午睡醒来，悄悄拿了斗笠戴上，赤脚从后门溜出来。微凉湿润的江风扑面，天际浓云密垒，闷雷不断，江水显得分外暗浊。水下有光隐然，一如幽明雷火，含云坠江，绵延不见尽头，随江势而明灭。雷声无止，雨终不至，江下之火亦不停息。
像是那个夏天最后的一场梦境。
而之后他记得更清楚的，是被师父罚抄了四十九遍度灾厄咒，虽然也没对他的字有什么改善效果。师父难得严肃地训道：“你那是擅闯妖境，也不知道怎么进了结界。弄不好小命就搭上了！”
“明明什么事都没有……”黄少天看了一眼正翻武侠小说的师父，把经卷举在纸前，一手拿了三支笔同时写着，这样一遍就是三行。
“人妖原非同类，莫对妖掉以轻心！——笔放下，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
黄少天从梦中醒来，等候的众人正纷纷起身往登机口走，广播开始播报登机信息。雨竟然停了，身前身后排队的旅客还在聊着方才吓人的炸雷。
“也不知怎么回事，那么大的雷，居然没有雨，云都散了！”
“还好没改签。天气现在好得不像话，机场都说没见过。”
排队的间隙黄少天拿出手机看了看，恰好同事群里有人发了条链接：“黄少看到没？有人在你出差的那地方拍到的，天象奇观啊，像不像龙？都上热搜了！”
下面另一个同事回复：“我老家管这种叫龙搅水，其实就是大雨前的龙卷风吧。可怎么当地人都说没下雨呢？”
黄少天翻了下图片，笑得十二分明朗，迅速回了一条：“就算是龙也是蛟龙。”
千里之外的城市并未下雨，老旧小区的单元门随着刷门禁卡声打开。暗黄的声控灯映出模糊的影子，一滴雨水沿着那人的秀致轮廓滚落。
他在楼道里划开手机，新信息只有两个字：“谢了。”
喻文州指尖按在屏幕上停了停，笑意在他的眼底亮起来，有如江底熠熠的火焰。
从来只有一个人知道。
END
后文：旧家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