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空校园短篇，年下，流水账。（九）
十 你的笑容我的心情
晚饭过后，黄少天回房间收拾了一下，找出东西放在裤子口袋里，开门出来，正看见喻文州从楼上一步步走下，很有几分险意地端着一大竹匾白日里晒过的青竹梅。
“这个特别酸吧？”黄少天跟着他进灶屋。乡下灶间一向宽敞，有新摘蔬菜清冽味道也有隔年腌的杂咸沉郁味道，头顶悬一只白炽灯，飞虫在外面扑着纱窗。
“做咸梅酱正好。”喻文州放下梅子抬头对他笑笑，“吃到不甜的西瓜时候拌点梅酱就甜了。”
黄少天手插在裤袋里看着面前的少年，总觉得他今天笑得特别开心。
“出去走走？”
“这儿可没有宵夜吃。”喻文州想了想，“要不去我从前的小学转转，那边还有路灯。”
沿着新修的柏油路一路下坡，路上除了风吹树叶，只能听到拖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。时下村中住人有限，路两边高高低低的小楼大多沉在夜色里，门上白头红纸春联尚还鲜明，鸡蛋花的清香在暑气里幽幽地飘裹而来。远远见到学校门前一盏路灯，下面是注意交通安全的标识，星星火炬花纹铁门边的鱼尾葵近乎疯长，投下的影子密密匝匝。
“翻门进啊？”黄少天看一眼大门，“看门阿伯不会把我们当小偷吧？”
“没人管的，阿伯也放假了。你没翻过门吧？”
“小看我，爬树上墙的时候你还满地玩土呢。”黄少天把拖鞋从门底下踢进去，三下两下翻了过来，看看站在门另一边的喻文州，“合着是你没翻过？”
喻文州忍着笑的神情也快被他看惯了，施施然推开侧门：“我刚发现侧门没锁，没想到你翻太快了。”
“我去！坑人不打草稿！”黄少天单脚跳着找鞋，“怎么暑假都不锁门的？”
“应该是村里人家要用操场晒菜脯。”
“你不是说自己好几年没回来了吗？我看都还挺熟嘛。”
路灯只能照亮进门的那一片地方，看得见院墙上瓷砖嵌了一幅中国地图，旁边搪了一块值周安排的黑板，下学期的班级排序还没有写上去。经过黑板的时候黄少天伸手摸了摸粉笔灰的痕迹，仍然觉得这个夜晚如此不真实。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到这座老城的高铁上，一天前他还在省城的下属单位里对着笔记本赶数据，三天前则是在图书馆里复习保研夏令营选拔考试的课程。
而此刻这些都宁愿抛在脑后，他其实也一样特别开心。
操场并不算大，教学楼前一棵榕树占了不小的地盘，树影几乎遮住了国旗旗杆。喻文州走在前面，没有回头：“这棵树年头不少了，小时候好几个同学手拉手也抱不过来。”
“那肯定，我看几个大人都抱不住。”黄少天目测了一下，“你在这儿读了几年呀？”
“读到二年级。”喻文州靠在树下的乒乓球台上，“当时学校还没有院墙，就是一排铁栅栏圈着，放学了都直接翻过去，到自家水田里捞一把西洋菜再回家。”
“还真是差不多，我小学的时候，家属区里还有不少老师种菜，那时候放学又早，我们偷过好几家的白菜心，还有一位院士家里的胡萝卜。”
黄少天在他旁边坐下来，口袋里的东西碰到水泥台面响了一声。
喻文州看过来，黄少天掏出打火机抛了抛：“来一根吧，我知道你带着。”
喻文州低头一笑，摸出烟盒：“回老家以来一直没有抽。”
“那还带着干嘛？拗造型？”
“也不是，不习惯随便扔东西。”喻文州用手拢着把烟点燃，暗夜里的一点点红光有如远处时落时起的流萤。
“你以前还经常回来吧？”
“是，阿公阿嬷去世以后就回来得少了。上一次是四年前。”
夜色里看不清喻文州的神情，但黄少天体会得到他的语气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，静下来没有发问。喻文州弹了弹烟灰，声音仍然是一贯的镇静：“回来给我妈妈迁坟。我爸买了市里的墓地，方便每年扫墓。”
说出来的秘密，像是淡水融进海水，虹霓融入暮云，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其实已经改变。面前的校园笼罩在静寂的夜色里，仿佛光阴回溯，逝水倒转，看得到十年前背着书包的小孩子，手臂上戴着黑色的孝，走过种着茨菇和马蹄的水塘。
黄少天静了一会，伸手示意：“也给我一根。”
他自己抽烟并不熟，只是在指间夹着，不时吸一口以免熄灭，好在这点光亮下彼此也看不清。
喻文州忽然问：“明天你就要回去了吧？”
“是啊。你应该也快要走了，高三开学早。”黄少天想了想措辞，“这一年反正很关键……我是说，以前我们要升高三的时候，也对高考挺畏惧的，但真过来也就过来了。上次你说你的目标不是我们学院，是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其实我也该想到啊，你们这边的大学也挺好的。”黄少天看看手里的半截烟快要燃尽，将它揿灭。
喻文州似乎笑了：“我可没有说，只是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学你们专业。”
黄少天也无声地笑了起来，倒觉得释然了很多。他隔着口袋摸了摸在海南买的蓝色钢笔，还是没有拿出来。
他知道，即使之后不会重遇，现在也不是应有的时机。
“该走了吧？”黄少天看看电量快要预警的手机，“你堂伯他们肯定睡得早，翻窗这事我觉得一次就差不多得了。”
“走吧。”喻文州站起来，“也真不早了。”
“喂。”
最深暗的夜色也遮不住黄少天眼睛里的光，他伸过手去，手指握成拳头，也是再常见不过的加油的手势。
喻文州干脆地和他碰了碰拳。
TBC
*《你的样子》歌词